1

三月初五。等雨要下山修行的消息，在天邙山一经传开，整座天邙山，上百门派，数千弟子，都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御剑为等雨在空中拉起了彩绸。数月间没有比这更消息更振奋人心的了！

说起等雨，是天邙山的名人，也是天邙山有名的恶霸，因为，她每次入魔发疯，都会揍人，而她揍人的时候，天邙山所有的同级弟子，无人是她的对手。

天邙山有规矩，不同级的弟子，无论何种原因，都不可在天邙山上比武或者打斗，这规矩，天邙山上只有一人无需遵守，那就是管理清关的雪师兄。

所谓清关就是天邙山上统一管理新入门弟子的一个机构。在天邙山上虽然有上百门派，各门派各自管理自己的弟子，但是在正是入各自师门修行之前，所有的弟子，会统一在清关学习，在清关之中，所有的弟子统一修习天邙山上的基本法术，比如剑术，腾云术，直到这些法术的学习全部结束，各个门派的弟子才会进入师门，正式学习。

雪师兄也是打得过等雨的，但是由于雪师兄管理着清关，日理万机，所以并不是每一次等雨揍人的时候他都能及时赶到，那些挨揍的弟子，又打不过等雨，便只能等她清醒。

不过，这也倒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毕竟都是天邙山的弟子，都是修仙之人，许多来天邙山之前就已经小有成就，绝不是弱不禁风之辈，揍一顿倒也无妨，只是，这问题出在等雨，她每月都会发疯数次，而且当月之中，她每次发疯都只找同一个人揍，整座天邙山不管那人躲到哪里，她总是能准确的把他找出来，暴揍力一顿。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等雨揍人以后，都不会得到惩罚，她永远能够在清醒的瞬间被护短的镜玄先生及时带走，镜玄先生带走人之后又会用五花八门各类秘籍和一大笔钱财上门赔罪。

天邙山上的各门派，大多贫困，因为天邙山上的各门弟子每年都会出门游历，盘缠都由师门供给，日积月累，各门派也就都贫穷起来，镜玄先生赔罪的时候，不看在秘籍的面子上，各门派的师父也会看在钱的面子上不再计较。由此，以至揍了人的等雨，永远可以在下一个月生龙活虎的揍另外一个人。

而时至今日，终于听到她要下山的消息，整个天邙山为之一振，那些没挨过等雨揍的，欢庆着再也不用担心会挨揍，而那些曾经挨过揍的弟子，皆喜极而泣，他们也终于活着盼到了这一天。

等雨下山这日，见整个天邙山的弟子都来热情相送心中万分感动，她平日入魔，揍他们的时候不少，想不到他们都如此以德报怨，不愧是天邙山的弟子，都有大家风范。

在大家殷切的期盼下，等雨终是和师父来到山门口，师父把等雨送出山门后，突然拉着等雨的手，神色认真的开口：“此次你去三生茶楼，除了做引渡人，为师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等雨一喜，师父终于打算给她些有挑战的差事了。

见等雨脸上的喜色，师父清了清嗓子开口：“这些年本门已经有些入不敷出，这三生茶楼，除了是个渡口，还是本门所有经费的来源，所以你做了这茶楼老板，一定要努力挣钱，毕竟本门山上的弟子都还等着你的钱财出门游历呢！”

等雨白了一眼师父，抽回自己的手，果然，师姐真是看透了师父的精髓，师傅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他说的好差事就一定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说的重要的事，也一定就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任务。

等雨长叹一声，朝师父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然后回望了一眼山上为她御剑飞行摇彩旗的师兄弟，就提起行李囊下了山。

2

天邙山山脚下的小镇叫风雪镇，等雨来到风雪镇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跟着某个人来过这里，但她又记不起那个人。她觉得她的某些记忆正在从她脑海里流逝，可是，她又无能为力。

在小镇的客栈里等雨遇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老板的女儿，被一地痞欺辱，但还没等等雨上前，客栈中一青衫男子便冲出去打跑地痞，救下了老板女儿，等雨本以为接下来会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深情戏码，但没想到女子这边的戏码确实如此发展了，但男子这边的戏码却让她瞠目结舌。

当老板的女儿娇羞问起男子是否婚配，男子却面露难色，等雨本以为他已婚配，他们相逢实得实在不是时候，但是这个时候，男子却回到客栈老板的女儿他并未婚配，只是娶亲这事，她也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因为他也是个女子。

等雨一口茶喷了老远，她是万万没想到这青衫男子竟然是一个女子。早知道，让她出手好了，她出手，也就不至于出现在如今，这客栈老板的女儿不死心，伸手查看了青衫女子的胸，然后一脸尴尬的捂着脸跑开的场景了。

不过这青衫女子倒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大方的整理好衣物以后，继续喝酒吃饭。

等雨看着女子，倒有几分欣赏这个落拓大方的女子。

夜晚的时候，等雨一个人爬上客栈的屋顶看星星，其实，她哪里是看星星，她只是离开了天邙山有些不习惯而已。

屋顶上等雨又遇见了白天的青衫女子，此刻的她正握着一壶酒坐在屋顶上，而她的身侧还放着好几壶这样的酒。

青衫女子看见等雨上来，便把身边的一壶酒扔给等雨，“一起喝一杯？”

等雨接过女子的酒，微微一笑，走到她身侧“这可不是一杯，而是一壶，而且我喝了酒之后会打人，还是一起看星星吧。”说着就着女子身侧坐下。

青衫女子似乎来了兴趣，侧头醉眼迷蒙望着等雨“打人？你打架很厉害吗？不如比试比试？”

等雨笑笑，抱膝，把头靠在膝上，“你肯定是打不过我的，我，也不喜欢打人。”

青衫女子看见等雨眼中的落寞，摇了摇手里的酒壶仰面躺下，“你知道天邙山吗？”

“知道，怎么？你想去天邙山修仙吗？”

青衫女子摇摇头，“以前想去，到了这里，突然就不想去了，修仙的规矩肯定多，以后我还是打想打的架，追想追的人，四海为家！”

等雨心中一震，突然开始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听到过这句话，可是那个对她说话的人，那个对她很重要的女子，却如此面目不清。

“打想打的架，追想追的人，”等雨呢喃，抹掉脸上的泪，“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往西，去草原。姑娘你呢？”

“往东。”

那一夜，等雨记得她分明没有喝酒，却似乎醉得一塌糊涂，她记得她对青衫女子说了许多话，可是到了天明她却一句也记不起。

第二日等雨起身，准备客栈，到楼下问及青衣女子，才知一早她便向客栈老板的女儿辞行去了草原，等雨抬头望着西边的天空，想起师兄提及的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早低见牛羊。那是一个美丽广袤的地方，但同时那里也充满了危险，还曾一位同门告诉过她，他回天邙山的时候，途径草原遇到了狼群，整整厮杀了七日才跑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他失了一只手。

等雨突然有些担心，她担心那位青衣女子，但，她却有她要去的地方。

用过早膳等雨离开客栈，向东而行，，但半日之后等雨突然调转方向，朝西而去，师父告诉她下月初，赶到三生茶楼就行了，她的时间还十分充裕，她也想去那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草原看看呢！

3

三日后，等雨在草原遇到了那青衫女子，她依旧在喝酒，不过这一次喝酒的地方变成了一头狼身上，而在她周身的草地上，躺了整个狼群的尸首。

“姑娘又见面了。”青衫女子看见等雨，依旧朝等雨举起酒壶。

等雨粲然一笑，放下心，走上前，“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菖蒲。”

等雨脑中突然有什么模糊画面闪现，她眼眶泛酸，可是轻纱之后她依旧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她依稀记得，那女子似乎和她讲过一朵花的故事，那朵花似乎就叫菖蒲。

“菖蒲真是好名字，”等雨呢喃，随后朝青衣女子开口：“我叫等雨。”

“阿雨。”青衫女子微微一笑，轻轻唤了一声。

等雨陡然立在当场，一动不动，当她回神之时泪痕已经挂在脸上，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可是她知道，她的脑中，关于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人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流逝，而此刻，她无能为力。

见到等雨流泪，青衫女子一跃而起，飞身落在等雨面前，仰头喝一口酒，勾起等雨的肩开口：“阿雨是在为这些群狼哭泣吗？放心，我已经超度过了！”

等雨被她逗笑，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你唤我阿雨，我换你阿蒲。”

“好！”

等雨似乎听出女子声音里的喑哑，可是她看向女子，却只见她握着酒壶漫不经心的样子。

而此时的等雨不知道，当她重新回过头以后，菖蒲看着她，眼角也滑下了泪，阿雨，你真的不记得我，也不记得阿音了，镜玄真的封印了所有关于阿音的记忆，你也正在一点点忘记阿音。

“阿蒲，你接下来又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你没有家了吗？为何不回家？”

“我的家。”菖蒲又喝了一口酒，把眼底的泪吞了回去，“我的家已经消失了。”

阿雨，我的家，已经只有你了。

等雨一阵沉默，不知为何，这个瞬间，她也觉得很悲伤，很悲伤。

“那阿雨，接下来你又要去哪里呢？”

“荻花城。”

“荻花城，可是挽江之滨，中土大陆最大大陆最大的城池？”

“不错。”

“正好，我也没有去过那里呢，不如接下来结伴而行？”

“好。”

随后等雨与菖蒲结伴而行，她们去了雪山的山脚，去看了草原的落日，那些传说中最好看的风景，最美味的食物，她们一一去看，一一去品尝，等雨总觉得，这些事，很久以前她似乎也做过，可是那痕迹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淡到她已经要感觉不到了。

四月初五，等雨和菖蒲终于到了荻花城，等雨来到师父告诉她的那间三生茶楼，她在这里，继承了引魂灯，成了桃花渡的引渡人，也成了三生茶楼的老板。

菖蒲在这里住了几日，似乎也极喜欢这里，但是等雨知道，她是一个习惯了流浪的人，那些瑰丽的风景，美丽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处，她最终还是会离开茶楼的。

果然，一日，天空微雨。菖蒲背起行囊准备离开，等雨想开口留下她，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立场留下菖蒲，她是身带责任的人，但菖蒲不是，菖蒲应该属于自由。

所以，直到菖蒲走出三生茶楼的大门，等雨也没有开口。

望着三生茶楼空荡荡的大门，等雨突然觉得很寂寞，以后也都是她一个人吧！突然，门口一阵风铃声响起，青衫女子笑意盈盈的提着一串风铃进来，随后把风铃挂在门上。

“等雨姑娘，不知茶楼缺一个伙计否？”

等雨粲然一笑，“最缺的便是伙计。”

“在下不才，不知可否在此处谋个伙计的活计？”

“好。”等雨朗声开口，拥住走进来的菖蒲。

4

多年以后的等雨终于知道，其实她与菖蒲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菖蒲早就计划好的，她从她下山开始就跟着她，一直跟到了荻花城。

等雨曾经这样问过菖蒲：“那时，你告诉我你去草原，你怎会知道我一定会跟着你去草原呢？”“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阿雨，你是凤音的妹妹，你和她一样有柔软的心，草原上有狼，你一定会因为担心我而去追我的。”

等雨的眼泪夺眶而出，是啊，她是凤音的妹妹，可是那个时候，师父封了她的记忆，那个时候，她已经记不起凤音的模样。

“你可知风雪镇看星星的那一晚，你对我说了什么？”菖蒲随后反问等雨。

等雨摇摇头。

“那一日呀，你喝了很多酒，你哭着你喝了很多酒，一会儿叫我阿姊，一会儿叫神明，你求我保佑你的阿姊，保佑你的爹爹，保佑你的娘亲，你说你快死了，你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伤心。阿雨，那时候我以为你忘记阿音，其实你从来没有忘记过阿音。”

等雨哭着哭着突然抬起头朝菖蒲灿然一笑，捂着心口开口：“阿蒲，阿姊在我这里呢！”

菖蒲也一笑，捂着心口开口：“嗯，她也在这里。”

等雨侧头望着窗外的挽江水，如今阿九成仙，做了九重天的星官，乔子秋为了阿九，去天邙山修仙，他们都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实现了自己想实现的愿望，但是阿蒲，从她离开天邙山开始，她就一直守着自己，如今，乔子期归来，阿蒲应该也有自己的心愿吧，她应该属于自由，她不用再一直守着她了。

“阿蒲，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实现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你可以不用再继续守着我，你可以去实现你的心愿。”

菖蒲笑了笑，望着等雨，“阿雨，她一生的心愿，从天邙山脚就开始实现了。”

阿雨，我的心愿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代替阿音永远守着你。